2010年6月16日

三毛與小王子

by 簡銘甫



冰島天空的火山灰,再度證明了歐洲人的危機處理能力仍然停留在大洪水時代。有的人在候機室裡坐困愁城,有的則骨牌效應般立刻跳上火車到下一個尚未關閉機場的城市,還有的則改搭長途巴士舟車勞頓。最牛的據說是幾個義大利人,他們花了幾萬歐元僱了一輛計程車,一路從挪威開回義大利老家。

這個沒幾個地球人可以正確唸出名稱的「艾雅法拉」 Eyjafjallajokul火山,在歐洲不僅癱瘓了人類的旅行,也癱瘓了郵件的傳遞,我的郵箱裡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信件。我想像著聖修柏里 Antoine de Saint-Exupery的夜間飛行,披星戴月的郵袋中,是否也有我那張來自埃及沙漠的明信片?

聖修柏里的螺旋槳飛機最後迫降在沙漠裡,在那裏他遇見了小王子。巧合的是,小王子說他住的星球上也有三座火山,正在噴發的那一座,溫度剛好用來煎蛋煮早餐。在埃及白色沙漠夜宿星空的那個晚上,奇幻的風化石景像,不斷讓我想起小王子的家鄉。月光下遠方神出鬼沒的狐狸身影,聞到了炭火上的烤肉香,急切地想被人類馴養。

噴射客機的年代,讓旅行來不及浪漫,一如網路EMAIL的發明,讓明信片來不及發黃。這是一個不再有經典的年代,因為萬家燈火遮蔽了天上繁星。我懷想起一個世紀前,來自歐洲大陸的冒險家搭乘三桅帆船、蒸汽火車、單引擎飛機,在非洲大陸歷險獵奇的浪漫事蹟。躺在沙漠的月光下,聽著遠離非洲的音樂,看著耀眼的星空,任憑思緒清澈地漫游。畫面裡,JOHN BERRY的電影配樂載著勞勃瑞福跟梅莉史翠普飛越無盡的草原和荒漠。也想起年少時,經常讀三毛在沙漠裡的故事,聽她說旅行時的異國傳奇;當時的撒哈拉月亮應該也和此刻一樣明亮,繁星也仍然在天上幫旅人指點迷津。

經典不會消失,只是容易被遺忘。

躺在用兩台老舊吉普車所排成的L形營地上,喝著貝都因導遊用炭火文燒出的茶,聽著其中一人彈著三弦琴,唱著早已被世人遺忘的賦格音樂,即使先前開羅旅行社所保證的飲水提供、夜宿帳篷、四人吉普,此刻全部跳票,但我心裡卻有一種進入童話故事般的踏實,相信蟒蛇的肚子裡生吞了一隻大象、狐狸最終會被人類所馴養。我拿出了明信片,思緒彷彿已經旅行了一個世紀,要把隻字片語託付夜間飛行,讓聖修柏里長空展翼去尋找北極星。

沙漠之旅的途中遇見一對芬蘭老夫妻,他們帶著大把的退休金,準備在亞斯文附近找一畝田,在尼羅河邊蓋棟房子安養天年。他們兩人雇了一艘三桅帆船,蜜月旅行般獨自在河上度過了四天三夜的美妙旅程,文明於他們何有哉。

這讓我想起了十九世紀時,THOMAS COOK帶著一批又一批的舊時代歐洲人來到埃及,當時令人屏息的金字塔神廟如今沒有一絲改變,令人神往的風沙星辰也依舊如昔,只是昨天的駱駝商隊換成了今天的吉普車隊,蒸汽輪船換成了豪華客輪。唯一不怎麼變的是火車。埃及的臥舖車廂至今仍保留著東方特快車的風韻,列車服務員也仍穿著歐洲殖民地風格的優雅制服,雋永的風情,又再度讓人重溫往日經典。看著尼羅河上,三桅帆船仍然用著上個世紀的速度,緩慢地駕馭著風,規律地換舵揚帆,看盡夕陽朝日,沒有目的地般曳航。我認真地當它是一種新世紀的旅行宣言,心底默默盤算著,將來哪一天,也乘著船去尋找四季皆有桃李春風的那一畝田。

噴射客機旅行的時代,只讓我們認識了機場,絲毫不知旅途上的地景變化,更遑論火山在哪裡噴發。衛星導航的發明,讓我們只知道跟著箭頭左轉右轉,卻遺忘了視線裡的地標和方向。日夜漂流在尼羅河上,鎮日與日月星辰、古墓尖塔為伴,我開始想知道圖坦卡門的密室裡有何寶藏,也想知道法老王的太陽船最終駛向哪一個方向。

全文來自 簡銘甫 及其遠方的友人